4月12日中央電視臺《共同關注》欄目播出節目“工廠排放污水引起兩省糾紛 歷經40年終于解決”,以下是節目實錄:
我們今天要給您講一個和飲水有關的話題,一件涉及山東、河北兩省,糾葛了幾十年的南運河污水糾紛。我們也希望能夠通過這期節目,引起更多人對喝水問題的關注。即使是在今天,南運河的污染問題作為一個敏感話題,仍然受到很多人的關注,在這些關注的人群中,有著最為切身體會的,就要算南運河沿岸的百姓了。
劉宗剛的家在吳橋縣的農村,就住在離南運河不遠的岸邊,從他家的院子走到運河的河堤上也只有一、兩分鐘的路程。僅僅是在吳橋一個縣,像劉宗剛這樣,住在南運河沿岸的家庭還有很多,他們大多靠務農為生,無論是澆地還是生活,水都是他們賴以生存的重要保障。
劉宗剛(南運河沿岸居民):就喝河水,像我們這個地方沒有井,就一口井,其他都是上河里擔水去,在家里沉,在缸里沉淀,吃河水,和運河兩岸的水。
喝河里的水,這已經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事情了,那時候的河水幾乎沒有什么污染,住在南運河沿岸的老人們還都清楚地記得幾十年前的情況。
記者:以前這個水干凈嗎?
劉宗剛(南運河沿岸居民):能吃。這附近老百姓都吃、喝這水,喝這水甜啊,也能做豆腐。
南運河沿岸居民:我經常釣魚,來回就在這里釣魚,這邊上有可多了。
記者:那時候在這兒呆著挺舒服的?
南運河沿岸居民:嗯,那時候空氣也好。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我是從62年到65年,我在這個縣中學,上學,上高中,那個時候這是京杭大運河的南運河段,在這個南運河很多學生在這兒學習游泳,假期里面在這游玩,這個水質相當好的,特別是沿河兩岸,老百姓用這個河水都能喝,這附近還有好多開洗澡堂子的,用這個水洗澡,特別快。
蔡朝剛,曾經擔任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副局長,兩年前退休,他在吳橋縣作環保工作二十多年,而這二十多年,也恰恰是吳橋縣和德州市因為污水污染而產生糾紛的二十多年。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它是從德州建這個造紙廠開始的,造紙廠,排這個污水,那時候畢竟不經過處理,直接從鐵路上旁邊有護路溝,從護路溝,這個水就往北排,一排因為德州和吳橋之間比較近,地接地,是相鄰。
記者:您說的這個是……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這是六幾年的事,很早的事。那時候老百姓因為這邊有污水,特別臭,特別夏天,蚊蠅孳生,特別臭,老百姓也告過狀,那時候就滄州地區有一個環保辦公室,那時候也因為這事上中央反映過。
從德州的造紙廠向運河里排放工業廢水,到下游吳橋縣的老百姓告狀,再到兩地因此而產生糾紛,整個過程有十多年的時間,而沒人能夠想到的是,這場糾紛竟然會持續長達將近40年之久。在這將近40年的時間里,無論是德州還是吳橋,兩地都為污水問題的解決作了大量的工作,卻收效甚微。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吳橋縣環保局和德州市環保局接觸過,也協調過這個事,因為我們感到這個事,老百姓既然提出這個問題了,我們作為政府部門應該和對方的政府部門相協調,我們到德州市環保局協商過,協商后德州市方面,它認為就是說像河道排水在全國來說這個問題沒解決,當時沒有處理方法,所以它就說這個事,不是咱兩個環保局能解決的問題,再一個它覺得從當時的《環保法》因為那時候是試行法,也沒有賠償這一說,所以說這個就擱淺了。
排放污水的情況相當復雜,不是一、兩家單位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開始引起兩地政府的關注。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后來上升到政府之間協調,縣政府和德州市政府,后來到了滄州地區和德州地區領導協商解決。因為這個企業,不是說光德州造紙廠,還有德州這個染化廠,德州印刷廠,德州酒廠,德州電廠,德州化肥廠……,廠太多,十好幾家,所以說這個事就必須要政府來解決,找哪一個廠子不行,廠子不說是我自己排的,另外還有德州市的市民排的生活污水,所以說這個事情綜合的污水,所以必須兩地政府來解決。
從80年代起,為了解決兩地污水糾紛,吳橋和德州的聯系逐漸變得頻繁,可是效果卻并不盡如人意。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不少,那幾年可能是79年以后,比較頻繁,一年總要有那么兩三次。
記者:每次都談什么具體內容?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就是要求德州加強治理,廠家加強治理,別排污,排到吳橋的污水,達到國家標準,我們的要求是這個。
記者:對方怎么答復的?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對方就是因為資金問題,它解決不了,因為涉及到一個投資。
80年代,由于相關的法律法規并不健全,也為了保證地方經濟的繼續發展,德州市沒有完全取締這些排污企業的經營權,而是采取了經濟賠償的辦法,1988年12月,德州市環保局在通過對吳橋的實地察看后,做出了部分賠償的決定,兩地糾紛也因此得以暫時的緩解。然而,南運河污染的情況無法得到根本的改變,依舊有大量的污水滾滾而來,夾雜著刺鼻的味道。
羊倌:看那水,它就味兒呀,它就渾,它就黑,它的水。那能喝嗎?不能喝呀。
年輕人:喝不了了。從污水來了,晚上都能聞見臭味了,返上來的,這時候聞也聞不見,晚上近的時候返上來臭味。也就這樣了。
記者:只能是喝井里打的水?
年輕人:對對對。
記者:平時去這河里邊玩嗎?
小女孩:不去。
記者:怎么不去那兒玩?
小女孩:因為那兒臭。
每到夜晚,特別是夏天,南運河河水的味道難聞,運河沿岸的百姓家家都緊閉門窗,把自己燜在屋里,以躲避這滿天彌漫的臭味兒。但是,這還不算是最糟的,最讓人頭疼的,就是運河兩岸居民的飲水問題。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確確實實吳橋縣這個河渠、坑塘造成了污染,嚴重污染,而且地下水、水井遭到污染,老百姓吃水,相當困難。
自從吳橋縣上游排放大量污水,南運河遭到污染,沿岸的老百姓再也沒法從運河里打飲用水,唯一的辦法就只能靠打井取水了。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到我們這有一個叫馬溝力這個村,就發現這個村,被污水包圍著,老百姓吃水相當困難,東邊一個小村就好一點。他說你這吃水怎么解決的?他說我們打了深機井,打深機井。打深機井能夠解決老百姓喝水的問題,避免了地下水的污染。所以我們經過調查有300多個村莊,普遍存在這個問題,所以我們要求把這300多個村,每一個村打一眼深機井,解決吃水問題。
蔡朝剛提到的深機井指的是深度在300米以上的深水井,只有這樣的水喝到肚子里才踏實,但是這只是個愿望,最終,深機井還是因為資金的問題而不了了之。即使是現在,運河沿岸村民用來飲水的機井也只有40米深。
劉宗剛(南運河吳橋段沿岸居民):40米是生產隊打的。
記者:40米怎么樣,這水?
劉宗剛(南運河吳橋段沿岸居民):40米現在喝的、吃的都是。
40米雖然不夠深,但是這已經是目前全村最深的機井了。在此之前,劉宗剛曾經自己打過四口井,那是在運河水已經沒法再喝了以后,70年代初,劉宗剛打了家里的第一口井以解決喝水問題。
記者:這幾個井分別是什么時候打的?
南運河吳橋段沿岸居民:73年回來以后,74年,75年,75年打了一個八米的,這一年多,打了一個十二米的,這是76年、77年,最后又打了一個十六米的,就是腳底下的這個,隨后這個24米,我才不打了,沒辦法,現在水也是抽上來的水,那股子味……
記者:只能是越來越深?
南運河吳橋段沿岸居民:越來越深,而且越來越深,而且它滲透力太大了,是黑的,這個味一直到現在還是不變,臭味。
直到去年,這起長達將近40年的污染糾紛終于在南運河的環境保護協調會上畫上了句號,在這次協調會上,山東省和其他幾個位于運河沿線的省份做出承諾,不會再向運河里排放污水,這不僅對吳橋的老百姓來說是個好消息,就是整個運河流域,這也將是一場令人期待的變革。然而,長達幾十年的廢水污染早已經讓運河兩岸變得千瘡百孔:土地堿化、地下水污染和常年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所有這些都給生活在運河兩岸的居民造成了深深的傷害,要想讓整個運河流域恢復到40年以前的狀況,還需要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這是當時污水從這里流過的時候,侵蝕河床,因為它造紙廠有好多堿性廢液,就沉到地面上了,地面上以后經過太陽一蒸發就形成了白的堿性物質,這個水如果澆到地里邊,影響莊稼生長。
記者:兩邊莊稼的灌溉用什么水,用這個水?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原來的時候是用河水澆地,后來污染以后,老百姓澆了以后就死苗,老百姓就不用這個澆了。
盡管從2004年開始,污水已經不再光顧這條河道,但是長達幾十年的污染侵蝕早已經使運河沿岸的土地變得面目全非了。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這個在春天的時候,經過蒸發以后,能蒸發的水分跑走了,剩下的堿性物質有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層繭。
記者:從地面往下這個淺層的基本上都有這個?
蔡朝剛(吳橋縣環境保護局原副局長):都有這個污染,因為它多年污染,這個滲透比較深。
多年污染給吳橋百姓留下了深深的禍患,好在問題已開始得到解決。為此,處在上游的德州市付出了很大努力,為了解決眼前南運河的污水問題,山東德州的環保部門作了整體規劃,首先,他們對所轄的企業作了明確的排污規定,作為德州市的排污大戶,造紙廠成為重點監察的對象。
記者:以前沒有這個處理廠的時候這些污水怎么處理呀?
謝興華(山東德州華北紙業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這個污水在97年以前,都是混排的。
記者:直接排出去了?
謝興華(山東德州華北紙業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對,97年通過達標以后,通過省政府驗收以后,就達標了。
現在,德州的造紙企業不僅要在生產上投資,還要花大價錢用于污水處理,但是僅僅對工礦企業執行工業廢水達標排放還遠遠不夠,德州市還投資上億元修建了城市污水處理廠。
謝樹寧(德州市污水處理廠廠長):原來德州市的污水,有相當一部分污水都排到彰衛南運河里去了,然后通過彰衛南運河直接流到河北,污染別的地方,就因為這個事情,德州市就投資這么多,下了很大決心投資建了我們這個廠。這樣,現在我們廠就正好把整個德州市市區的污水基本上全匯到我們廠來進行處理,現在就是德州市區往彰衛南運河就基本上不再排放任何污水了。
面對大量污水,德州采取的是綜合治理的辦法,靠污水處理廠解決污染問題只是其中的一個措施。
車俊山(德州市環境保護局環境監察支隊副職隊長):我們德州市環保局就是采用明察暗訪相結合的形式,就是針對企業偷排偷放,以及違法行商的項目,進行了重點查處,檢查企業1126家,對53違法企業進行了立案、查處,對20家企業進行了限期治理,關停11家違法企業,對3家企業進行了停產指令。
盡管作了大量的工作,德州市作為南運河污染糾紛的焦點,還是承擔著來自各個方面的巨大壓力,其實在這場長達幾十年的糾紛中,德州也有自己的委屈。
杜會利(德州市環境保護局污染控制科科長):因為當時的環境,排放的廢水,彰衛南運河它的流程非常長,上面有河南、有山西、有河北的一部分,還有山東,德州市的,河北雖然是告我們德州,但是我們德州市承擔了上面下來的污水,大量的污水,致使那些污水通過德州流下去的,所以國家(環保)局調查的時候就認定,德州和吳橋的糾紛,不單是這兩家的問題,而是整個流域的污染問題。
作為大運河的沿岸城市,德州市自身也承擔著來自上游省份和城市的污水壓力,據國家環境保護總局調查統計:德州市上游向南運河排放的污水量為7.60億噸,其中河南省為4.97億噸,占65.4%,山東省占18%,而德州市的排污量占不到總量的3%。
杜會利(德州市環境保護局污染控制科科長):南運河,上面下來的污水,量非常大,對德州的污染非常大,實際上,從95年以后,南運河基本不下排污水了,那些污水都流到德州來了,德州承擔了相當大的壓力,每年南運河下來5、6個億的水,多的時候,十幾個億,都經過德州的200多公里的河道往下流。
從2004年開始,為了履行不再向南運河排放污水的承諾,德州市,乃至山東省開始把大量來自上游的污水消化在自己的管轄區域內,并且通過另辟河道來解決污水排放的問題。這就是四女寺水利樞紐,它位于德州市的郊區,在2004年之前,上游污水就是通過這里排放到下游的吳橋等地的。而現在,幾乎全部的污水都要流經德州境內,然后改道排走。
杜會利(德州市環境保護局污染控制科科長):建設了一個南運河的改排工程,這個工程處理的主要是德州市西部和南運河兩岸的污水,將他們的污水搜集起來,通過一個10公里的管網,送到氧化塘,它是氧化塘技術、氧化塘工程,通過處理以后,改排到漳運新河,現在德州市基本上沒有污水往南運河再排放了。
謝萬敬(漳衛南運河污水改排工程管理處主任):就是這個工程沒有建成之前,我們德州市污水是排入南運河,然后經過南運河,最后排入河北省吳橋縣,就是對河北省吳橋縣有一定的污染,2003年工程建成之后,我們通過管網搜集,然后再通過泵站進入我們的氧化塘,進行一、二、三級,氧化塘進行處理,處理完了之后再通過排水河道排入漳衛新河,就不再污染河北省吳橋縣了。
吳橋,只是南運河沿岸的一個小縣城,還有更多的像吳橋一樣的城市、農村分布在運河的兩岸。它們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就是水,和因為水而來的困難。而生活在那里的百姓,象我們節目里提到的劉宗剛老人一樣,無時無刻不盼望著,從運河流過的水,帶來的不再是污染,而是清澈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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