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周刊》特約記者王 勇/河南報道
在印尼金光集團410億元的“綠色項目”輝映下,中原“林紙一體化”的激情正在蔓延,盡管追求者對時局和未來作出一個清晰的判斷尚有些困難。
“就好象突然遇到了一位絕色美女,大家都看呆了。”河南省一位地方林業官員如此描繪中原城市對“林紙一體化”的神往。站在窗前的他凝望著遠方,若有所思。那是5月16日午后,陰雨在鄭州街頭無聲的飛灑。
傾城之戀
“林紙一體化”項目能在河南迅速走紅,金光紙業(中國)投資有限公司(下稱APP)“功不可沒”。
4年前,APP劍指中原尋求戰略合作伙伴,豫北重鎮焦作、新鄉和濮陽相繼步入其考察視線。其時,全國首批“林紙一體化”項目剛剛拉開帷幕,看好中國林業資源和紙業市場的日本王子集團、新加坡金鷹集團、芬蘭斯道拉·恩索公司、美國國際造紙公司(IP)等國際巨頭紛紛來華投資。置身這一背景下,河南省各級地方政要對有著“全球漿紙業十強之一”光環、宣稱“在華資產60億美元”的APP自然是青眼有加,極力迎合。
逐利的資本天性顯然不為人情所動。由于APP的投資籌碼是“一期最少30萬噸槳”,作為考察備選的河南三個城市的資源實力均無法與之匹敵,APP結盟豫北一事終未玉成。
此后,APP揮師豫南。2003年10月24日、12月21日,APP先后與南陽、信陽把酒言歡,決定在南陽投資210億,建立80萬畝楊樹造紙林基地。一期建設年產25萬立方米板材廠,二期建設20萬噸楊木化機漿和40萬噸高檔印刷紙項目;在信陽投資200億,一期建成年產30萬噸楊木化機漿和60萬噸高檔印刷紙,二期建成60萬噸楊木化機漿和120萬噸高檔印刷紙項目。
與之呼應,負責兩地“林紙一體化”第一車間—原料林營造的金太陽科技林業有限公司也隨之成立,經營則由APP漿林事業部經理朱開福親自擔綱主導。
“得中原者得天下”。一騎絕塵也許是APP的夢想,但接來的劇情卻似乎是一出“群雄爭霸”,此前“落選”的豫北三市紛紛啟動了自己的“林紙一體化”工程。
焦作市在信陽市與APP“定婚”僅9天之后,就在其武陟縣高調啟動了自己的“林紙一體化”項目。項目公司—焦作瑞豐紙業有限公司(下稱焦作瑞豐)建設規模為年產20萬噸楊木化機漿和20萬噸優質印刷用紙,據稱總投資60億元,其勢逼人;
而此前的6月28日,濮陽市“林紙一體化”項目早已開始“熱身”,確定項目建設規模為年產10.8萬噸楊木化機漿和20.4萬噸低定量涂布紙,配套建設23萬畝原料林基地,總投資15.5億元,濮陽龍豐紙業有限公司(下稱濮陽龍豐)為項目公司;
幾乎與濮陽、焦作同步,新鄉市的“林紙一體化”項目也破土動工,項目公司為河南省規模最大的造紙企業—新鄉新亞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新鄉新亞)。該公司雖系出民營,但建設規模為年產10萬噸楊木化機漿和15萬噸白卡紙,總投資8.3億元(不包括原料林基地建設),足以稱雄一方。
就在《中國經濟周刊》采訪期間,豫西都市三門峽也放出風聲,亦將追捧“林紙一體化”……
地獄就在天堂的隔璧
“‘草’退‘木’進是大勢所趨。”河南省一位政府官員如此分析各地的“林紙一體化”熱戀,“目前,世界造紙業木漿比例在60%以上,發達國家在90%以上,中國為21%,河南木漿2000年在全省總用漿量中的比例僅為6.9%。”
作為造紙制漿的原料,麥草纖維短、半纖維素含量高、雜質大,很難生產出優質、高檔、多品種的紙類產品,產品附加值根本無法與木漿紙比肩。“造紙企業每年廢水排放量占全省工業廢水排放量的30%以上,而造紙工業的凈產值和利稅只占全省工業的2.7%”。這位官員說。
事實上,按照國家政策要求,河南境內的888家1.75萬噸以下的小造紙廠已全部關停,3萬噸以下造紙企業也將于2005年內關閉。
調整工業結構,振興一方經濟,這或許是中原城市熱戀“林紙一體化”的初衷,而APP似乎又是這一領域里的先鋒。不過,盡管前景美侖美奐,現實道路卻并不平坦。
業內人士指出,“林紙一體化”項目屬于大產業循環,特別是速生豐產林的營造和生產周期較長,要達到“投入—產出—輪伐—更新再投入”的可持續發展,基本上需要兩個輪伐期(目前楊樹的輪伐期為6年),投資收益至少6-15年才能逐步體現。而受自然因素的影響,絕大多數造林項目因規模發展要求,面積都在50萬畝以上,按每畝400元的投資估算,投資規模都在2億元以上。
除了橫渡資金冰河,追捧“林紙一體化”恐怕還須問鼎政策極限。按照《全國林紙一體化工程建設“十五”及2010年專項規劃》,河南屬黃淮海缺水地區(三類地區),應以調整紙漿結構、改造草漿造紙為主,“林紙一體化”工程建設必須緊密結合造紙工業結構調整進行。
鑒于此,國家有關部門對河南的某些“林紙一體化”項目遲遲未批。事實上,這也是2002年,河南省確定的“十五”計劃重點項目和國家首批“林紙一體化”啟動項目的中原四市—濮陽、焦作、新鄉、信陽中,只有濮陽近期獲得國家層面批準的一個主要原因,而修得正果的濮陽“林紙一體化”緣起1995年,可謂“十年磨一劍”。
“信陽、南陽兩市雖與APP簽署了投資框架協議,但由于APP投資重點不在北方地區,加之APP也面臨著巨大的資金困難,不可能在相距不遠的兩市同時投資建設兩個大型林紙項目,項目真正實施難度相當大。”由河南省政府參事室、河南省林業廳于2004年6月聯合組織的一項調研中,專家們憂心重重。
“APP是亞洲最大的金融夢魘,但凡對APP背景有所了解的公司,都絕不敢染指APP,唯恐被吸入APP的財務黑洞,不得脫身”。是年11月,綠色和平組織的一紙調查報告更是震驚世人。
資金“如是”、政策“如是”、榜樣“如是”,但是,中原一些城市的“林紙一體化”激情似乎仍無法遏制。外人無法猜測這種無畏資態的“進取”精神背后的真實動因,但“進則無米下鍋,退則前功盡棄”的騎虎之勢在某些城市已經凸現。
據《中國經濟周刊》了解,濮陽龍豐10.8萬噸楊木化機漿、焦作瑞豐15萬噸楊木化機漿、新鄉新亞10萬噸楊木化機漿工程將分別于今年6月和年底投產幾無懸念,但原料林資源并不樂觀。
濮陽、新鄉、焦作三個市的楊樹資源絕大多數為2000年以后營造的幼樹,其中2003、2004兩個年度營造的原料林占70%以上。制漿工程開工后,每天需要上千方木材。按照APMP楊木化機漿工藝要求,制漿所需楊樹最佳胸徑應為20~30CM,而這部分2000年以后營造的楊樹在短時間內很難達到這個要求。
“企業自有林比例明顯偏低”是某些城市“林紙一體化”項目的另一根“軟肋”。據有關部門調查,一些城市現有的原料林多系“各級政府推動下的農民自發營造的,“只是名義上稱作造紙原料林,嚴格地講與這些造紙企業沒有任何關系”。“如果外省企業捷足先登,率先與農民簽訂收購合同的話,本地林紙企業將面臨有廠無原料的尷尬局面,后果不堪設想。”
《中國經濟周刊》在采訪中發現,有些經營者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早在今年初,焦作瑞豐、濮陽龍豐的控股股東河南省建設投資總公司就決定“對大宗原材料實行集中招標采購”、“根據不同區域楊木價格的變化,統一調配楊木供應”。盡管該公司坐擁資產117億,“確保做到盈虧平衡”的經營目標依然折射出原料市場形勢的嚴峻。
“現在原材料兩、三月一漲,山東的原材料收購價現在已漲到每方700元,高出河南不少,我們能實現盈虧平衡就不錯了。”一位正在農村收購原料的業內人士評價說。
“到了天上,才發現自己沒有翅膀”,這樣的尷尬已經有了現實的土壤。不過,人們更為關注的是,原料饑渴會不會催生“濫采濫伐”?
向左轉?向右轉?
2004年11月,綠色和平組織一紙《金光集團APP云南圈地毀林事件調查報告》震驚世人。不過,翻開中原“林紙一體化”的歷史,人們還找不到“毀林”、“破壞生物多樣性”這些敏感的詞匯。
時下,中原最難以言喻的痛是身陷資金困局,曲線表現這一感受的便是“企業自有林比例明顯偏低”。
“一是一些企業對營造自營林的重要性認識不夠,二是企業用于營造自營林的資金嚴重不足,有限的資金只是用在了制漿工程等工業項目的建設上。”究其個中緣由,專家們的分析雖廖廖數語,卻一針見血。
據悉,“林紙一體化”項目建設資金目前主要以貸款(國內貸款渠道主要是國家開發銀行和中國農業銀行)和地方投資為主,工業原料林基地建設項目貸款則納入國家商業銀行管理,完全按照商業銀行模式運作。但是,由于林業項目周期長,加之信貸扶持政策不明朗,貸款擔保條件過于苛刻,商業銀行對項目的審批周期過長等諸多因素影響,通過這一渠道融資困難重重。
在這種情況下,各地的原料林基地建設只好依靠政府推動、地方財政補貼和農民投資,原料林的“社會性”于是形成——只要有錢,誰都可以收購。在這種自己制造的風險中,渴望調整工業結構、促進經濟發展的城市悄然步入了一個泥沼:
一方面是政府在原料林基地建設方面連續幾年的投入,政府財政補貼資金越來越難以籌集(事實上,作為六大工程之一的速生豐產林基地建設,國家一直沒有任何資金扶持。沒有專項經費,地方政府和林業部門也不堪重負)。另一方面,隨著制漿工程的全面啟動,原料林基地建設任務不斷加大,基地建設資金之困更為凸現。
“進則無米下鍋,退則前功盡棄”的困局已經使得某些城市的“林紙一體化”免疫力大為減弱。誰也無法斷言,任何的風吹草動之下,一場悲喜整合會不會悄然上演。
現在的劇情似乎已具備了一定的標本意義。“區域經濟中,政府要不要有所作為毋需懷疑,關鍵是政府做什么。”河南大學經濟學院院長耿明齋說,“一個政府管轄的區域,按市場規律發展是什么樣子,如果政府沿著這個方向努力,是可以加速其進程的,反之則會延緩其進程,做得不好,可能耽誤一個時代。”
早在2004年8月,河南省林業廳、發改委、財政廳、地稅局、工商局等9部門聯合出臺了《關于加快林業產業發展的意見》,該文件在林地產權結構、信貸融資、采伐限額、木材稅費諸多政策領域均有大膽的突破。
完成中原“林紙一體化”的未競事業,對于先行者來說,河南省九部門的助力或許是一次契機。但是,對于更多的追隨者而言,在“向左轉”還是“向右轉”的現實考量中,除了需要理性和智慧以外,恐怕還需要付出道德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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